吴越国(907-978)是五代十国时期临安钱氏建立的政权。其开创者钱镠肇基立国,定都杭州,统辖两浙。其后历经三代五王,前后享国72年。在此期间,钱氏政权奉行“保境安民”的务实之策,使两浙渐臻于“百事繁庶,地上天宫”的繁华之境。至今,西湖之畔的钱王祠香火不断,杭民仍念其甘棠遗爱。君子之泽,实难逾五世。然以钱镠为始祖的临安钱氏一脉,却能于后世开枝散叶,久盛不衰。钱镠不仅有功于当时,且通过其绵延相传、代有增益的庭训家规,泽被后世,积厚流光。
王安石曾言及:“钱氏之有籍于朝廷者,殆不可胜数,而以才称于世尝任事者,比比出焉。”王明清更是称道:“富贵文物,三百年相续,前代所未见也”。据姚礼群的统计,两宋之时,钱氏族人,擢进士第者三百二十余人。此间,得封郡王、国公者二十余人,封侯拜相、入仕内阁者,将近百人。此外,钱氏族人在学术、艺术、医学等领域的成就亦粲然可观。宋朝以降,人才亦不绝如缕。
有宋以迄近代,钱氏家族逐步向文化型家族转变,特别是在科技和文史等领域,群星闪耀,流光溢彩。“中国航天之父”“中国导弹之父”钱学森出自杭州钱氏,“中国近代力学之父”钱伟长出自无锡钱氏,“中国原子弹之父”钱三强出自湖州钱氏。而钱穆、钱锺书等众多硕彦名儒,也都出自这个“千年名门望族、两浙第一世家”。此外,钱氏族人在学术、艺术、医学等领域的成就亦粲然可观,出现了经学大家钱时、钱象先,史学名家钱端礼、钱文子、钱俨,文学名流钱易、钱勰,更有博学洽闻、著述宏富的钱惟演、钱藻等。宋朝以降,人才亦不绝如缕,如世人啧啧称赞的“钱氏五状元”有:元朝的钱用壬,明朝的钱福、钱士昇,清朝的钱维城、钱棨。另有钱选、钱德洪、钱谦益、钱大昕、钱大昭、钱塘、钱陈群、钱曾等钱氏族人,皆一时之选。尤令人寻味的是,钱氏一脉出现诸多书香家族,父子双星闪耀,比如钱均夫、钱学森父子,钱基博、钱锺书父子,钱玄同、钱三强父子。
钱镠曾两度订立治家“八训”“十训”。唐乾化初年,钱镠平定董昌之乱,统一两浙,朝廷为旌表其功,赐金书铁券,上有“恕卿九死,子孙三死”等特赦之语。钱镠唯恐族人恃宠而骄,倚功造过,故集合族人于堂前,亲颁“八训”,要求族人铭记于心,凛然遵行。钱镠弥留之际,作“十训”晓谕子孙,于大德、公德、私德等方面,至再至三,谆谆告诫。复有“家训”一种,乃以晋代以降世家大族之兴替为殷鉴,以期“上承祖祢之泽,下广子孙之传”。后钱镠之孙钱弘俶重加编写,勒成《钱氏家训》。其于个人层面,主张以圣贤为则,严于律己,宽以待人,勇于任事,目光远大;于家庭层面,主张谨严礼制,仁爱互助,乐也融融;于社会层面,强调推己及人,广交良友,乐善好施;于国家层面,主张廉洁奉公、勤政爱民,去私为公,志在天下。
钱氏虽起于微寒,但目光长远,深谙持盈保泰之道,故在家训中要求子孙富而无骄且好礼,泛爱众而亲仁;虽为武人出身,但始终强调有余力而学文,表现出以诗书传家的强烈意愿;虽立基于东南一隅,却始终怀有大局观、天下观。也正是因为家训中注入了这些自我警醒、自我超越的精神,才保证了深濡其间的钱氏后代,虽历千载,仍不坠家声。
钱氏家训强调子孙要积学化愚,读书向学,所谓“宣明礼教,读书第一”“子孙虽愚,诗书须读”。钱基博自幼嗜好读书,治学勤勉,以至“于车尘马足间,也总手执一卷”。其嗜读如命,亦以此责后嗣,故对其子,命名为“锺书”。日后课子之严,亦每每逾出常格。钱穆一生受父亲、祖父影响,读书甚勤,孜孜不倦,兀兀穷年,晚年也总是叮嘱孩子们“用功读书做学问”。
钱氏家训强调“勤俭为本”“临财不可不廉介”。钱学森父亲钱均夫曾说:“我们钱氏家族代代克勤克俭,对子孙要求极严,或许是受祖先家训的影响”。钱基博先生晚年回忆道:“我财产观念极薄……我不愿积了钱,供一家享用奢侈,我宁可送给人家用”。
钱氏家训强调族人互爱、互助,即“家富提携宗族,置义塾与公田;岁饥赈济亲朋,筹仁浆与义粟”。钱江初忆及,他所在的五百户钱姓的大村,晚清以来仍延续宋朝时“义田”做法,实行“学田制”,专门划出三百亩田,以其收入作为族内子弟上学之资。钱伟长少年失怙后,正是在叔父钱穆与宗族怀海义庄的救济下,方能完成学业,终成一代科学巨人。
钱氏家训强调立志高远,心存大我,即“利在一身勿谋也,利在天下者必谋之;利在一时固谋也,利在万世者更谋之”。钱学森赴美留学时,其父钱均夫为其立下教言:“吾儿此次西行,非其夙志,当青春然而归,灿烂然而返”。钱学森秉持庭训,毅然放弃国外厚禄,冲破重重阻挠,回到新中国,为中国航天等事业立下汗马功劳,功在千秋。又如钱伟长,“九一八”事变爆发后,国难日亟,他毅然放弃擅长的文史学科,改学物理,刻苦攻读,以应时需。
正是在《钱氏家训》的熏陶下,钱氏子嗣克绍箕裘,铸成读书向学、刻苦奋进、乐善念群、尽忠报国的良好品质,代代相传。尤有进者,《钱氏家训》的影响力超越于一家一姓,已然成为整个中华文化中的一块瑰宝,为世人所珍视。
(作者:陈兆肆,系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)